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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 身世(結尾加一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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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 身世(結尾加一段)

瑤英的這封信隨著信鷹穿過高山峻嶺, 在經過沙城之時,被人截了下來, 付之一炬。

聖城外。

天色暗沈, 雪虐風饕。

畢娑領著親隨冒雪而行,氈帽上落滿雪花, 身後馬蹄聲噠噠,一隊人馬從城內奔出,追上他。

他立刻警惕起來, 朝親隨示意,緩緩拔出佩刀,看清來人的臉時,楞住了。

來人是赤瑪公主府的長史。

“將軍,大事不好了!”

畢娑眼皮直跳:“王發病了?”

來人一楞, 搖搖頭:“將軍, 莫毗多小王子殺了駙馬阿克烈!赤瑪公主傷心欲絕, 請您盡快回城!”

畢娑腦子裏嗡的一聲,險些摔下馬背。

阿克烈死了?

他猛地一提韁繩,撥馬轉身, 沖回聖城。

公主府裏一片嚎哭之聲,侍從奴仆跪在長廊外, 哀聲啼哭, 禁衛軍的將領們站在廊下,個個一臉憤怒之色,幾個官員站在一邊, 和他們討論著什麽。

畢娑匆匆進屋,阿克烈的屍首躺在血泊之中,人已經氣絕。

赤瑪公主趴在他身前,淚流滿面。

畢娑跪倒在地。

“人是莫毗多殺的。”赤瑪公主擡起頭,擦去眼角淚珠,神情冰冷,“是羅伽下的令,莫毗多已經認罪了。”

畢娑回過神,冷笑著一口反駁:“不可能!王為什麽要殺阿克烈?莫毗多在哪裏?我親自問他!”

赤瑪公主雙眼發紅:“羅伽為什麽殺阿克烈?因為羅伽想要殺的人是我!阿克烈為了救我,才會死在莫毗多刀下。”

畢娑眉頭緊皺:“王怎麽會殺你!你別胡言亂語了,我會查明真相,不讓阿克烈冤死。”

赤瑪公主嘶聲冷笑,聲音就像一條蛇蜿蜒而過,“羅伽為什麽要殺我?因為我知道他的身世!他殺了那麽多人來掩蓋秘密,還殺了寺主,現在,他要對我下手了!”

畢娑呆呆地看著赤瑪公主,眸中盡是震駭。

剎那間,世家和赤瑪公主的過從甚密,大戰過後,朝堂詭異的平靜,莫毗多處處被人刁難,商隊的橫死,寺中僧人指認蘇丹古,巴米爾的入獄……所有事情齊齊湧上心頭,一道電光呼嘯著閃過腦海,他全都明白了。

羅伽都病成這樣了,他們還要算計羅伽!

畢娑瞪著赤瑪公主,霍然起身,長刀出鞘,快如閃電,不過一息間,刀刃抵在了赤瑪公主喉頭上。

羅伽提醒過他,要他查一查和赤瑪公主來往的人,他告訴羅伽,赤瑪公主成婚以後和那些人斷絕來往了。

是他一次次包庇赤瑪公主,在羅伽面前為公主掩護,他明知赤瑪公主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,仍然天真地以為公主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。

畢娑悔不當初。

赤瑪公主尖叫:“你竟然要為了羅伽殺我?”

刀刃貼著皮肉,只要微微用力,就能割破赤瑪公主的喉管。

她驚恐地掙紮起來:“畢娑,你瘋了!”

畢娑全身發抖,看著赤瑪公主的臉,遲疑了一下。

一聲巨響,門在他身後關上了,腳步聲湧進來,年輕將官們沖進屋,刀背砍在他胳膊上。

他手中的長刀被人搶下。

赤瑪公主趁機爬到一邊,劇烈咳嗽,面皮緊繃:“畢娑,別掙紮了,已經晚了。”

畢娑冷冷地看她一眼,自嘲地一笑。

是啊,晚了,一切都晚了,赤瑪入了別人的圈套,世家肯定早就知道羅伽的身世了。

雖然羅伽猜到了這一切,讓他和莫毗多互相配合,引出真兇……可是現在真兇是誰根本不重要,一旦秘密揭露,連羅伽也控制不住局勢。

“我真是蠢啊……竟然會相信你……”

他雙目通紅,憎惡地掃一眼赤瑪公主。

婚禮之上,她說得那麽懇切,要和羅伽和解,羅伽給了她機會,她卻在暗中和世家勾結。

阿克烈死在她手上。

他環顧一圈,和將官們一一對視。

幾人面露羞愧之色,挪開了視線,其他人神色堅定,道:“畢娑,我們沒有選擇,我們忠於王室,忠於曇摩家。”

他們朝他單膝下跪。

畢娑一言不發,掉頭沖了出去。

“攔住他!”

赤瑪公主冷聲道。

眾人飛撲上前,烏壓壓一片人頭,畢娑面無表情,撞開所有擋在自己跟前的人,搶了一匹馬,頭也不回地朝著王寺方向奔去。

公主府外人頭攢動,近衛軍裏三層、外三層等在府門外,朝中官員已經到了一大半,幾乎都是世家子弟。

見到畢娑,他們嘩啦啦擁了上來。

畢娑看也不看他們一眼,沖出長街。

幾道身影從不同方向飛身撲上馬背,七手八腳抱住他,狠狠一記手刀,他眼前一黑,暈了過去。

赤瑪披頭散發地追出府門,看到畢娑被制住了,松口氣,怒向眾人道:“不能再等了,畢娑不會答應的,我們沒法說動他,現在就去王寺,為駙馬討回一個公道!”

眾人對視一眼,中軍近衛郎將抽出佩刀,高聲道:“王寺被包圍了,各地駐軍來不及反應,趕不回來馳援。王被奸人蒙蔽,再三包庇漢人,重用外族,為掩蓋秘密,殘殺朝中年輕將官和駙馬,我們今天一定要拿到王的退位詔書!”

階前士兵齊聲響應。

官員們簇擁著赤瑪公主奔向王寺,風聲淹沒在密集的腳步聲裏。

王寺在大雪中無言佇立。

僧兵看到黑壓壓湧過來的人潮,慌亂了一瞬,掉頭回去稟報,有人撞響示警銅鐘,鐘聲在風雪中回蕩開來,沈重肅穆。

郎將騎在馬背上,大喊:“這些天聖城死了那麽多的俊傑兒郎,今天駙馬也死得不明不白,我們要面見王,請王給我們一個交代!”

大雪紛飛,近衛軍層層推進,如一堵堵聳立的墻,要將一切擋在他們面前的東西踐踏粉碎。

僧兵節節後退。

僵持中,轟隆幾聲,寺門大開。

僧兵擡著蓮花寶座湧出長廊,立在臺階上,寶座上的男人目光脧巡一圈,一身袈裟,面帶病容,形容憔悴,氣勢卻如深淵,如巍峨群山,一個眼神便能讓人情不自禁地臣服於他的腳下。

所有人都安靜下來,沈水一般死寂,唯有壓抑緊張的呼吸聲,幾個近衛騎士心膽俱裂,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,手中兵器落地。

砰砰幾聲,其他人被驚醒,跟著放下武器,跪倒下去。

郎將和官員也不禁被曇摩羅伽的氣勢震懾住,楞了半晌,回過神來,咬牙大喊:“都起來!拿起武器!”

士兵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撿起武器,但是所有人都低著頭,不敢看臺上的曇摩羅伽。

緣覺站在曇摩羅伽身邊,出列喝問:“你們擅闖王寺!其罪當誅!”

士兵們抖了一抖。

郎將冷笑了兩聲,上前:“我們沒有罪!王,您指使莫毗多殺了阿克烈,還有寺主也死得蹊蹺!今天,朝中大臣、赤瑪公主、各大領主都在場,您……”

嗖嗖幾聲,羽箭破空而至,郎將的話還沒說完,慘叫一聲,從馬背跌落。

變故突生,情勢陡然轉變,官員們還沒反應過來,埋伏已久的僧兵從三面夾道裏沖出,墻上人影晃動,密密麻麻張滿了弓,巴米爾站在墻上揮動旗幟,指揮弓弩手。

箭矢對準階前眾人,只要曇摩羅伽一聲令下,便可萬箭齊發。

有埋伏!

官員們大驚失色,慌忙躲到親兵身後,倉皇後退。

所有路口都被僧兵擋住,墻上僧兵彎弓搭箭,張滿了弓。

官員們被逼退到長階下,緊緊靠在一起,茫然四顧。

赤瑪公主嚇了一跳,在親兵的掩護下往殿外撤去,僧兵如影隨形,將他們團團圍住。

臺上,曇摩羅伽忽然掩唇咳嗽。

緣覺一驚,連忙命僧兵擡著他回殿。

巴米爾找到被綁的畢娑,為他松綁,把他帶回大殿。

畢娑悠悠醒轉,猛地爬起來,攥住巴米爾的衣襟:“立刻送王離開聖城,去高昌,趕快!”

巴米爾一楞,他們才剛剛準備收網,為什麽要離開?

“將軍,您別擔心,闖入王寺的官員和近衛軍都被俘了,赤瑪公主也被抓了……王已經派人去各處軍營,封鎖軍部,他們翻不了天……”

這些人肯定和兇案有關系,雖然他們沒有留下一絲破綻,把人都抓了,總能問出點什麽。曇摩羅伽讓他以攝政王的身份入獄,就是為了讓這些人掉以輕心,露出狐貍尾巴。

沒想到他們這麽沈不住氣。

畢娑瞪大眼睛,面容扭曲:“來不及了!抓再多的人也來不及!趕緊走!他們什麽都知道!”

巴米爾心裏咯噔一下:“將軍,出什麽事了?”

畢娑沒有解釋,沖進內殿,“王,您必須馬上離開聖城!”

曇摩羅伽早就交代好一切事情,人已經幾乎失去意識,聞言,眉頭輕皺,醒了過來,目光落到他臉上。

這時,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一名僧兵快步沖進內殿:“王,近衛軍,禁衛軍,城防駐兵……所有人突然都不聽號令了!我們派出去的人不是被抓,就是掉頭回來為他們帶路!宰相、斷事官領著他們,往王寺的方向來了!他們要我們放了赤瑪公主!”

又有一名僧兵跑了進來,神色茫然:“王,寺中長老要求我們退出王寺……長老說,他們要面見王,請王退位……”

緣覺面色慘白,渾身血液直沖腦頂。

近衛軍異動,百官隨赤瑪公主強闖王寺,其他駐兵全都倒戈相向,連僧人都來逼王退位。

為什麽?!

王這麽仁慈,這麽受人愛戴,對抗世家的時候,禁衛軍和中軍近衛也忠誠地守衛在王身邊,為什麽這一次他們突然都不聽王的號令了?

赤瑪公主從來不得人心,宰相他們怎麽全都和赤瑪公主沆瀣一氣?

曇摩羅伽面色不改,看著畢娑。

“畢娑,你瞞了我什麽?”

他問,神情淡然,似乎早就料到會有今天。

畢娑眼中含淚,跪地叩首。

他瞞了羅伽二十多年,終於還是沒有瞞住。

“王……您的生母不是前王後……您的生母是王宮的一個奴隸……她是個漢人……”

緣覺和巴米爾呆住了。

王庭人怎麽能接受他們的佛子是一個漢人奴隸所生!

曇摩羅伽出了一會兒神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

他冷靜地道,碧眸如死水一般,沒有波瀾。

難怪赤瑪會因為張家的事情和他決裂,恨了他這麽多年。

他是漢人奴隸所生,赤瑪從沒把他當弟弟。

“畢娑。”曇摩羅伽問,“我生母呢?”

畢娑啞聲抽泣:“您出生後,那個漢女就過世了。王後厭惡漢女,不想留下您,命人把您拋進河裏……可是您出生時天降異象,天上雲霞漫布,仙樂飄飄,像是有神佛現世,聖城人嘖嘖稱奇。乳母信佛,不敢殺生,勸王後留下您,說正好可以利用您出生的異象嚇唬世家。當時王後自己也在兩天前生下一子,她怕孩子被世家奪去,聽從乳母的建議,讓人把您交給世家……”

誰會去註意一個不起眼的奴隸?直到漢女產子,王宮的人才發現她懷孕了。沒有人知道那幾天王宮先後有兩位王子出生。

之後,曇摩羅伽代替王後的孩子被世家囚禁,嘗盡艱辛。

畢娑聲音艱澀。

這個秘密一直埋藏在他心底,他不敢告訴羅伽真相,他知道就算羅伽知道自己的身世,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承擔這個重擔,但是羅伽知道了,該有多傷心!而且很可能會影響羅伽的心境,導致羅伽走火入魔。

從一出生,羅伽就是王後的棋子!

曇摩羅伽看著畢娑:“王後所生的孩子,是不是你?”

緣覺和巴米爾眼睛睜大,一臉不敢相信。

畢娑渾身一顫,淚如雨下。

“是我。”

他是羅伽的哥哥,他比羅伽大兩天。

王後知道世家不會放過曇摩家,悄悄把畢娑送到先公主府上。公主養大他,讓他繼承阿史那家的爵位。

他從小無憂無慮,錦衣玉食,備受寵愛,長大後游戲花叢,招蜂引蝶,沒有吃過一點苦頭,而羅伽被關在幽暗的刑堂裏,不見天日。

當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後,去了一趟刑堂,他看到那個在牢室裏讀佛經的少年,心中愧疚難當。他以為羅伽會是一個陰郁深沈、敏感暴躁的人,可羅伽是那麽鎮定沈穩,羅伽比他們所有人都要聰明,要刻苦。

王後、養母、赤瑪公主都告訴畢娑,讓羅伽當王只是權宜之計,等到曇摩家壯大,他們就殺了羅伽,讓他當王。

畢娑不想當王,羅伽受了那麽多苦,王後怎麽能在利用完羅伽後毫不留情地除掉他?

畢娑成為曇摩羅伽的親隨,發誓永遠效忠羅伽,他想用自己的忠誠來彌補羅伽,羅伽是他的弟弟,一個人扛起曇摩家,他這個哥哥縱情享樂,唯有以此來贖罪。

後來,王後死去,養母也過世了。赤瑪公主勸畢娑恢覆王子身份,和羅伽爭權,畢娑斷然拒絕,和赤瑪約定,這輩子,誰都別把羅伽的身份說出去。

畢娑知道,羅伽的身份如果暴露,絕不會用殺人的方式來掩蓋秘密,但是世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陷害羅伽!所以羅伽不能退位。

現在,他的預感成真了。

赤瑪還是把秘密洩露了出去。

畢娑啞聲痛哭:“赤瑪是我的姐姐……她小時候吃了很多苦……我以為只要好好照顧她,她不會背叛我……王,是我害了您。”

晚了,說什麽都晚了,他不管做什麽都無法彌補對羅伽的虧欠。

他跪伏於地,叩頭不止,額頭鮮血淋漓。

前額突然一涼。

畢娑擡起頭。

曇摩羅伽手執鎏金法杖,點了點他眉心,“這樣也好……我死後,你繼任王位,可以盡快穩定局勢……世家不能全殺,也不能輕縱,我已經擬定好計劃,都告訴你了,你照著一步一步來……這次危機,也是你立威的機會……佛子不能永遠占據王位……以我為誘餌,引出所有人,畢娑,找到莫毗多,和他裏應外合……”

畢娑張了張嘴巴,震驚,愧疚,辛酸……一道道湧過心頭,克制不住,哭出了聲。

“王,您呢?”

羅伽該怎麽辦啊?

曇摩羅伽眼簾擡起,望著窗外東邊的方向。

“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。”

畢娑淚如泉湧。

幾聲尖銳利響倏忽而至,鐵箭穿破氈簾,紮在殿中地毯上,箭尾錚錚。

殿外腳步聲紛雜,火光竄起,叫嚷聲此起彼伏。

緣覺醒過神,哆嗦著撲到榻前。

“王,我們從密道離開吧!”

王庭大臣知道王的身世了,他們一定會廢了他!

風吹過,氈簾輕搖,一室清冷的沈水香氛。

曇摩羅伽一身寬大的袈裟,形銷骨立,端坐於榻,摩挲手中佛珠,淡淡地道:“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,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”

多年前,他選擇戴上蘇丹古的面具時,就預見了自己的結局。

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。

只是他沒想到,起因是身世。

還好,他感覺到風雨欲來,把她送走了。

“你們跟著畢娑,輔佐他為王,不必管我,我……大限將至,沒什麽牽掛了。”

他手持佛珠,對緣覺和巴米爾道。

緣覺哭出了聲。

巴米爾雙眼通紅。

“還有機會!還有機會!”

畢娑忽然爬起身,抽出巴米爾腰上的佩刀,沖出內殿,雙目血紅。

“關閉寺門!今天闖寺的人,全部殺了,一個都不能放!”

外面一片混亂,僧兵、寺僧急得團團轉,聽到這話,目瞪口呆。

“全都殺了?”

畢娑提著刀,健步如飛:“全都殺了!一個不留!”

他徑自奔向被關押的赤瑪公主,一刀砍了下去。

殺了赤瑪,沒有人再能質疑羅伽的身份,殺了她!

赤瑪公主頭發披散,牙齒打顫,呆呆地看著畢娑的刀朝自己劈了下來。

瘋了!他瘋了!

“畢娑,我是你姐姐!是你唯一的親人!”

畢娑繼續劈砍。

赤瑪公主尖叫著逃開。

“將軍!”

旁邊的人嚇得大叫出聲,抱住他的腰。

“將軍!別沖動啊!這麽多人,不可能全都殺了啊!”

“將軍!”

巴米爾追了出來,“王昏過去了。”

畢娑猛地清醒過來,丟開長刀,轉身沖回內殿。

曇摩羅伽昏厥了過去,他本就心力交瘁,感覺時日無多,現在又知道了身世,就算是鋼鐵打的意志,也撐不住了。

畢娑鎮定下來,抹了把臉,擦掉眼淚,眼神沈郁,示意緣覺扛起曇摩羅伽。

“走!從密道離開!去高昌!”

羅伽苦苦支撐,為王庭耗盡心血,只因為是漢人所生,中軍近衛全都倒戈。

師尊的讖語成真了。

外人殺不了羅伽,強敵戰勝不了羅伽。

自己人下手,刀子才會砍進骨頭縫裏,羅伽心如死灰了。

畢娑渾身血氣翻湧。

聖城這個亂局,他不管了!

羅伽之前的布局,那些計劃……他都不想管了!

他只要羅伽活下去!

至少,在羅伽活著的時候,讓他可以再見文昭公主一面!

幾人沖入密道。

……

很快,一道消息傳遍聖城大街小巷。

百姓們驚駭欲絕。

王庭中軍全副武裝,將王寺重重包圍,所有出口都有近衛層層把守,鎧甲和佩刀寒光閃爍,寺中僧人戰戰兢兢,齊聚大殿,默誦經文。

般若在經堂裏抄寫佛經,聽到外面騷亂,跑了出來,看到到處抄檢的士兵,下巴差點掉下來。

僧兵居然把這些人全放進來了?他們瘋了嗎?

他大罵僧兵,又罵士兵:“你們怎麽能對王不敬?”

士兵把僧人們趕到一起,圈了起來。

宰相站在高臺上,大喝一聲:“佛子不配為王!他不是王後的血脈!畢娑才是王後之子!”

赤瑪公主被人攙扶上臺,她咬牙切齒,取出兩份詔書。

“先王和先王後臨終之前,都曾留下遺詔,傳位於王後之子。曇摩羅伽不是王後親子,乃漢人奴隸所生!張家當年為了混淆王室血脈,才會把他推上王位,真正的王,是畢娑!”

眾人呆若木雞。

般若站在一群僧人中間,腳底發涼。

佛子不是王?

僧人們心亂如麻,小聲議論:“我們該怎麽辦?”

宰相看一眼臺下:“請長老上來!”

一名垂垂老矣的僧人步上臺階,望著臺下驚惶的僧人,嘆了口氣。

“佛子不是王後所生……他怕身份暴露,殺了寺主,駙馬,還有朝中官員……寺主寂滅前,留下一封信……”

老僧滿臉沈痛。

“佛子就是攝政王蘇丹古。”

“我是波羅留支的師弟,見過佛子所練功法,此法乃佛門秘法,練此功法,若心智不穩,可能會被反噬,發狂殺人,如今,佛子身份暴露……如不阻止,必定成魔……”

他話音落下,僧人們抱著一堆兵器、書冊、面具等物走到眾人面前。

“我以佛陀之名立誓,所言句句是真,若有虛言,永墮地獄。佛子就是蘇丹古,佛子每次閉關,都是掩人耳目而已。”

大雪天裏,突然有雷聲炸響。

焦雷陣陣滾過,眾人耳邊轟鳴不斷,身上戰栗不止。

佛子竟然就是攝政王!

佛子殺生無數!

殺人如麻的金剛修羅,佛法高深的慈悲佛子,是同一個人!

般若渾身力氣抽盡,栽倒在了地上。

混亂中,幾個士兵從殿後沖了出來:“他們跑了!裏面沒人,他們一定從密道跑了!”

“誰知道密道入口?”

眾人搖頭。

一個近衛高聲道:“有個密道出口通向獸園!”

“不能放蘇丹古離開……他已經開始濫殺無辜了……”老僧搖頭嘆息,雙手合十,“要麽繼續讓他為王,要麽,殺了他……”

宰相和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神,很快做了決定。

他們不能接受一個漢人奴隸的兒子為王,佛子和攝政王是同一個人,留下來是隱患,而且不受控制,必須除掉佛子,扶持畢娑即位。

“追上去!”

鎧甲刀劍摩擦,士兵全都追了上去。

般若渾渾噩噩地跟上他們。

消息早已傳遍聖城每一個角落。

王寺外人潮洶湧,百姓們呆呆地站在寺門外,神情怔忪,有人大喊大叫,有人大聲和人辯駁,更多的虔誠信眾跪在雪地裏,哇哇大哭,其狀悲戚。

佛子和攝政王是一個人啊!他們信奉的佛子不是王後之子,是一個漢人奴隸的孩子!

“我不信啊!”

“是假的!佛子已經涅槃,這個蘇丹古是假的!他冒充佛子!”

一個接一個信眾嚎啕著撞向寺門,鮮血飛濺。

般若眼前一片模糊,摸了摸臉,發現自己淚流滿面。

他的佛子,是假的。

般若轉身跑開。

士兵、僧兵、百姓、官員,一波波人沖向獸園。

看守獸園的親兵上前抵擋,赤瑪公主舉起遺詔,中軍近衛上前大喝:“先王、先王後遺詔在此,你們速速退下!”

人仰馬翻,人聲、馬嘶聲,幾波人馬沖撞在一起,誰都不知道該聽誰指揮,到處都是倉皇的身影和叫聲,亂糟糟的。

畢娑、緣覺和巴米爾帶著曇摩羅伽沖出密道,幾匹馬朝著後山奔去,一只五彩斑斕的花豹緊跟在他們身邊。二十多個忠心的親衛為他們掩護,一邊策馬,一邊放箭,射倒追上來的近衛軍。

“是蘇丹古的豹子!佛子果然是蘇丹古!”

“抓住他們!”

“抓住玷汙佛法的假佛子!”

人群裏一聲聲煽動人心高喊此起彼落,沸反盈天,人群湧了過去。

羽箭嗖嗖射出,親衛接連落馬。

忽然,長道兩側響起急促的馬蹄聲,肩負彎弓、藍衫白袍的近衛騎士從被白雪覆蓋的山石後馳出,拉滿長弓,將畢娑他們團團圍住。

箭如蝗雨,眾人胳膊上、肩上、腿上都中了箭,咬牙砍斷箭矢。

花豹幾聲怒吼,聳身撲向一個準備放箭的近衛,生生咬下他的半只手掌。

近衛捧著血肉模糊的手,慘叫聲回蕩在雪地上空。

眾人心頭悚然,其他人拔刀上前,一刀一刀刺向花豹,花豹憤怒地咆哮,躍到一個近衛跟前,利爪一劃,直接劃開了近衛的肚子。

近衛心驚膽戰,撥馬退到一邊,躲到山石後,十幾個人同時張弓。

羽箭罩向花豹。

“阿貍,小心!”

畢娑大吼一聲。

花豹靈巧地來回閃躲,撲向近衛,近衛們忍著恐懼上前和它搏鬥,長/槍、長刀、長矛落下,花豹身上紮滿了箭,油亮的皮毛很快被鮮血打濕,仍然不斷聳身上前,保護它的主人。

近衛們看它似乎快要力竭,趁機一擁而上,長/槍深深地插進它身上,花豹不停掙紮,咬死咬傷幾個近衛後,回頭,看一眼馬背上奄奄一息的曇摩羅伽,擡了擡爪子,癱倒在地。近衛上前,長/槍猛地刺下。

花豹身體抽搐了幾下,一動不動了。

“阿貍!”

緣覺哭著叫喊出聲。

天空中一聲雄渾的鷹唳,一只巨大的蒼鷹遽然俯沖而下,利爪狠狠抓向近衛軍。

近衛軍慌忙射箭,蒼鷹抓傷了幾個近衛軍後,哀鳴一聲,帶著兩支羽箭飛向高空,越飛越低。

“迦樓羅!”緣覺大喊,“快跑啊!快跑啊!”

畢娑雙眼紅得能滴出血來,擡頭,看著四周密密麻麻圍上來的近衛和遠處的百姓。

“你們就這麽看著你們的王被人追殺!”

百姓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緣覺絕望地大喊:“你們讓開啊!王快要死了,你們非要趕盡殺絕嗎?”

“求你們了,讓開吧!”

“十多年前,北戎圍城的時候,所有達官貴人攜家帶口逃跑,王才十三歲,原本可以逃走,他沒有!他知道北戎一定會屠城,所以帶著僧兵回頭,守衛聖城。”

“八年前入夏,山上的積雪遲遲沒有融化,方圓百裏寸草不生,各地受災,王打開他的私庫,救濟百姓,活人無數!”

“七年前,王親自帶兵肅清商道上劫掠的部落,和西方國家通商互市,降低賦稅,吸引商人,讓聖城的市坊成為商道上最繁華的集市。”

“權貴踏平你們的莊園,搶走你們的妻子女兒,掠奪你們的家財,攝政王為你們主持公道,他秉公執法,刀下從無冤魂!”

“北戎每次進犯,王披甲上陣,鞠躬盡瘁,只為保百姓安定富足。”

“王知道自己活不久了,和各國建立盟約,以確保他死後王庭還能長治久安……”

“王從無私心!”

緣覺哭喊:“就因為他不是王後的兒子,你們就要毀了他?”

士兵們臉上露出動容之色,有人悄悄放下了兵器。

畢娑的同僚驅馬上前,他是昔日曇摩羅伽倚重的部將之一,“畢娑,他不是我們的王,他是漢人奴隸之子,他偏袒漢人,偏袒異族人,他不配為王庭的君王!”

“對,他是蘇丹古!”

“他不配當佛子!”

“他走火入魔了,不能放他走啊!”

“漢人的兒子不配當我們的王!更不配當我們的佛子!他欺騙了我們!欺騙了佛陀!他該死!”

“他玷汙了佛寺!”

百姓們冷冷地道。

士兵們一凜,握緊佩刀。

畢娑驅馬上前,目光從不肯退開的士兵和那些無動於衷的百姓臉上掃過去,仰天大笑。

“我曾以為,羅伽真的會發瘋。”

“我時時刻刻盯著他,生怕他因為動情而動搖心志。”

“我怕他為了愛欲走火入魔,我費盡心思阻止他。”

畢娑回頭,看向曇摩羅伽。

“他沒有,他始終記得他的責任,他愛的人也尊重他的信仰和選擇,沒有逼迫他拋下身份。”

畢娑擡起頭,看向牢牢擋住他們去路的士兵和周圍一臉憤憤的百姓,吐了一口唾沫,獰笑。

“我沒想到,有一天,把羅伽逼上絕路的,會是他的子民!是他用心血護衛的王庭!”

“不是他不配為王庭的君王,而是你們不配有他這樣的王!”

長道一片寂靜,唯有風雪聲呼嘯。

近衛軍將領們眉頭緊皺,交換了一個眼色。

他們不是不知道曇摩羅伽這些年的辛苦,但是王庭從來沒有讓一個漢人奴隸的兒子登上王位的先例,而且身為佛子的曇摩羅伽居然和攝政王剛是同一個人,他殺了那麽多人,世家深恨蘇丹古,百姓也無法接受曇摩羅伽的身世,他們已經決定扶持畢娑即位,必須逼曇摩羅伽退位。

突然,一道聲音響起:“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,這些年一直在想辦法包庇漢人,他想把王庭送給漢人!放了他,他會找到魏朝漢人,帶著漢人打回來的!”

“難道以後我們要被漢人奴役嗎?”

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!”

近衛將領們清醒過來,大吼:“不能放走他!他會和漢人勾結!”

畢娑抽刀:“誰敢攔我?!”

眾人焦頭爛額之際,赤瑪公主帶著人沖了過來,“畢娑,你回來!”

畢娑面色陰沈如水,雙眼發紅,策馬擋住緣覺,曇摩羅伽意識不清,被緣覺牢牢護著。

赤瑪公主恨得咬牙:“畢娑,你才是王庭的王,我答應你,放過羅伽,只廢了他的王位!”

畢娑冷著臉:“蠢婦!你以為你說了就能算數嗎?你以為這些幫你布局的人會放過羅伽?你以為他們廢了羅伽,就會效忠於我?”

赤瑪公主勃然大怒:“我有父王和母親的遺詔,寺中僧人、朝中文武百官,中軍近衛,僧兵,還有聖城百姓……所有人都站在我這邊!他們都效忠曇摩家!羅伽之所以會得到他們的擁戴,還不是因為他姓曇摩!”

畢娑眼神陰郁:“曇摩家早就失勢了!你的榮華,王庭的安定,我這些年的逍遙,都是羅伽用命掙出來的!沒有羅伽,聖城早就被北戎馬蹄踐踏!羅伽的身世怎麽會這麽快傳揚出去?各路大軍為什麽遲遲不到?蘇丹古的事又是誰洩露出去的?有人在煽動人心,攪亂局勢!你不過是被他們利用的棋子而已!”

“等到他們達到目的,我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,世家豈會真心敬我?”

他話音剛落,幾聲銳響,鐵箭從四面八方激射而出,帶著森冷殺氣,直直地罩向他。

赤瑪公主狂怒,一鞭子甩向身邊將領:“誰讓你們放箭的?傷著畢娑怎麽辦?他是你們的王!”

將領們連忙閃躲,下令停止放箭。

可是混亂之中,士兵根本聽不清指揮,不斷有人高聲叫罵,鐵箭一支接一支在眾人頭頂飛竄。

“將軍,這邊!”

十幾匹馬從後面沖入近衛軍中,馬背上的人個個身材魁梧,硬生生撞開一條缺口,為首的男人示意畢娑:“將軍,這邊走!”

畢娑認出金勃和他的部下,一楞,立刻撥馬沖過來,緣覺、巴米爾和其他親衛飛快跟上。

金勃和部下護著他們沖出重圍。

近衛軍慌亂了一瞬,打馬追趕,又有一匹馬從旁邊竄出,長刀亂舞。

馬上之人正是佛子親衛般若,正是他帶來了金勃和部下。

他從袖中抖落出一堆鐵蒺藜,為畢娑幾人斷後。

“不管王是不是王後的兒子……”

他抽出長刀,捏了個佛號。

一支鐵箭穿透他的胸膛,帶起一蓬鮮血。

他橫刀立馬,擋在長道狹窄的出口前,圓臉上寫滿堅定。

“我只知道,王救了我們這些奴隸,讓我們可以和他一樣學佛,讓我們吃飽穿暖,我們再不用挨餓受凍,不用擔心會無緣無故被人拖下去亂棍打死……”

他一刀砍翻一個近衛士兵。

“王把我當人。”

不管王是不是佛子,是不是君主,他都不會背叛王。

羽箭嗖嗖,插滿他的全身。

般若倒下馬背。

畢娑回頭,目眥欲裂,追兵追了上來,他不敢停留,催馬狂奔,帶著緣覺沖進山間峽谷,朝金勃抱拳。

“沒想到危難之時,王子會挺身而出。”

金勃回了一禮,笑道:“我是北戎王子,要不是佛子赦免我,我哪能活到今天?而且佛子以前也救過我一次,我欠佛子的,怎麽能見死不救呢!”

畢娑冷笑,金勃能夠為羅伽不顧生死,王庭百姓卻對羅伽棄之如敝履。

他拔出匕首,交給緣覺:“你們帶著王去高昌,世家不會放過王,只有文昭公主能救王。”

緣覺哽咽著接過匕首:“將軍呢?”

畢娑戴上頭巾,蒙住臉,只露出一雙眼睛:“我去拖住他們。”

馬蹄聲越來越近,眾人含淚對望一眼,各自一抱拳,匆匆分開。

……

緣覺他們從後山那條密道逃了出去,將追兵遠遠地甩在身後。

剛出了崖壁,雪地裏遙遙馳來大隊人馬,遠遠望去,就像黑色洪流湧動,玄色旗幟迎風獵獵飛揚。

是駐紮在附近的右軍。

緣覺一行人冷汗淋漓,將曇摩羅伽牢牢護在當中。

一騎快馬從右軍中馳出,奔到他們面前,大聲道:“赤瑪公主和朝中文武大臣已經昭告天下,蘇丹古是漢人之子,不配繼續用曇摩家的姓氏,我們將軍不想傷了你們,你們趕緊走吧!”

緣覺心口一松,隨即升起一點希望:“你們能給我們幾匹馬嗎?”

來人搖搖頭,彎弓搭箭,一箭射在緣覺坐騎腳下:“不抓捕你們,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,你們走罷!再不走,休怪我們下手不留情!”

緣覺笑得悲涼,帶著親衛轉身,往另一個方向而去。

他們經過白城、幾座莊園,幾個部落。

這些人都曾受到王的恩惠。

所有人看到他們,避之如蛇蠍。

“快走快走!我們不會收留你們的!”

他們想要討點水和傷藥,那些人緊閉城門,不許他們進城,任他們在城門外喊叫哭求。還有人追殺他們,想要綁了他們送去聖城討賞。

金勃怒道:“王庭的百姓和我們北戎人一樣,不要和他們客氣了,直接動手搶吧!”

緣覺死了心,不再向路過的城鎮求救,想要什麽東西讓金勃他們去搶,一路快馬加鞭,躲過一次次追殺,終於到了沙城。

沙城守將被調走了,緣覺幾人偽裝成求醫的信眾,混進城中,只等出了沙城,就可以去高昌了。

城中人頭攢動,氣氛壓抑,長街兩側擠滿了人,所有人拖家帶口,扛著大小包袱,神色哀戚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緣覺找人打聽。

“要打仗了!”一個牧民抱著孩子匆匆跑了過去,“北戎人的海都阿陵王子打回來了!帶著十萬大軍!他們要踏平王庭!”

緣覺打了個激靈,繼續打聽,這一打聽下來,他冷汗直冒。

原來,數日前,朝中大臣以先王、先王後和赤瑪公主的名義廢了曇摩羅伽,另立畢娑為王。他們怕各路大軍造反,將所有將領調回聖城,派各自的心腹接管軍隊,幾方勢力很快有了矛盾,摩擦不斷,軍令詔書滿天亂飛,早上一道敕令,夜裏又是一道敕令,軍中一片混亂。

周圍的小部落聽說王庭另立新王,紛紛自立。

北戎的海都阿陵正好借了一批人馬,準備攻打西軍,先搶回幾個重鎮鼓舞人心,沒想到王庭竟然出了內亂,當即改道,游說一直垂涎王庭的勢力,請求他們借兵,就這麽集結了幾萬兵馬。

王庭東邊門戶由一個大部落鎮守,他們聽說曇摩羅伽被世家所害,悲憤不已,直接敞開門戶,北戎聯軍大喜,從東邊抄近道穿過沙漠,直接去攻打聖城。

聽說大軍現在已經逼近聖城。

朝中群龍無首,連由誰領兵都要吵個天翻地覆,還不到一個月,已經接連吃了幾個敗仗。王庭百姓想起從前北戎屠城的殘忍手段,驚慌失措,只能收拾行李往西逃。

緣覺心裏百味雜陳。

作為王庭人,他當然不希望聖城被北戎占領,但是經歷了曇摩羅伽被廢的事,他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擔心聖城的百姓。

他只想把曇摩羅伽送去高昌,讓羅伽和文昭公主團聚。

“瞞著王,別告訴他這事。”

緣覺叮囑親衛。

這些天曇摩羅伽時睡時醒,睡醒時會問起聖城的局勢,他們怕他擔心,騙他說畢娑已經掌控朝堂。

親衛沈聲應喏,回到馬車旁。

金勃騎馬守在車窗外,正和裏面的人說話。

緣覺上前,道:“我找綢緞商買了一份出城文書,這就可以去高昌了。”

一只手掀開車簾,曇摩羅伽的聲音響起:“北戎聯軍到哪裏了?”

眾人一呆。

……

王庭,聖城。

北戎聯軍一路勢如破竹,連克十幾座重鎮,聖城岌岌可危。

朝廷不斷發出詔書,附近部落拖拖拉拉不肯前來救援:他們只認佛子,其他人的詔令請不動他們。

當前線再一次傳回打了敗仗的消息後,聖城百姓紛紛出逃,剛剛出了城,前方塵土飛揚,讓人心驚膽戰的號角聲響起,身著玄色戰甲的北戎聯軍如海浪一般從四面八方湧向聖城,一面面黑色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,氣勢滔天。

百姓魂飛魄散,掉頭往回跑。

北戎聯軍並不急於攻城,先原地駐紮,挖掘工事,城中百姓安慰自己:也許北戎人不敢攻城。

第二天,北戎人擂響戰鼓,開始攻城。

聖城守軍沒想到北戎人這麽快攻城,一片忙亂,倉促應戰,靠著曇摩羅伽改進過的弓弩車打退了聯軍的第一波進攻。

北戎聯軍不如北戎鐵騎軍容齊整,但他們的作戰方式更為靈活,幾日強攻不下後,擡出了攻城器械,專門集中兵力摧毀城頭上的弓弩車。

十天後,聖城最後一輛弓弩車徹底不能用了。

所有人都知道北戎聯軍會大肆屠城,到時候男女老少全都逃不過被蹂/躪的命運,城中所有壯丁全都登上城頭守城。

城頭下,屍體堆積如山。

這一日,天還沒亮,北戎聯軍數座大營打開營門,號角聲嗚嗚吹響,騎兵先以整齊的隊列馳出大營,接著,步兵列隊而出,數萬兵馬列陣於聖城腳下,鼓聲、馬蹄聲和兇悍士兵們的鼓噪聲穿雲裂石。

北戎聯軍又要強攻了。

城中百姓驚惶萬狀,哭天抹淚。

城頭上,王庭士兵一臉絕望。

突然,高空中降下一聲威嚴的鷹唳,一只碩大的蒼鷹從戰場上掠過。

士兵們呆了一呆,目露狂熱之色。

天際處,隱隱有黑線湧動。

有人高喊出聲,淚落紛紛。

旭日下,一面雪白金紋的旗幟迎著燦爛的晨暉,輕輕飄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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